杨保军 孙新 | 论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的关系
摘要 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是人类进入智能新闻时代后才成对出现的概念。人主体作为直接行动者形成了人主体新闻，由算数、算法、算力、有形载体构成的智能体作为直接行动者形成了智能体新闻。在数字新闻环境中，人主体新闻可分为职业主体新闻与非职业主体新闻，智能体新闻可分为人机辅助智能体新闻、人机交互智能体新闻和人机合一智能体新闻。在智能体新闻对人主体新闻的模仿与拓展，以及智能体新闻激发人主体新闻不断演进的过程中，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之间形成了辅助、协作、共融三种关系。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的关系，表现为人主体新闻的“主体性”与智能体新闻“拟主体性”之间的关系，实质上是以智能体为中介建构的人与人之间的新闻关系。随着智能体新闻的拟人化与人主体新闻的智能化发展，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的关系将会成为新闻实践与新闻研究的核心问题；奇点人新闻可能成为人类新闻演进的未来形态；追问“人（普通人+奇点人）-奇点人新闻-世界（现实世界+元宇宙）”之间的关系，可能成为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的核心问题。
关键词 人主体新闻；智能体新闻；新闻主体性；拟主体性
在人类社会开始步入智能社会、人类文明向人-机智能文明迈进的宏观背景下，人类新闻活动也从以“人主体新闻”为主的社交新闻时代，转向“智能体新闻”逐步崛起的智能新闻时代。同属于人主体新闻的职业新闻与非职业新闻之间的关系，构成了社交新闻时代人类新闻活动的主要关系；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之间的关系，正在上升为智能新闻时代人类新闻活动的主要关系。在当前的弱智能新闻阶段，人类新闻活动的主要矛盾关系表现为：技术应用层面，算法黑箱带来的智能技术失控问题；伦理规范层面，智能新闻道德责任主体的模糊或缺失，智能新闻活动中的算法歧视，以及数据泄露和侵犯隐私问题；劳动分工层面，智能体新闻劳动代替人工新闻劳动，引发智能新闻活动中人类的失业问题……上述问题已引起新闻学界的关注，并形成了不少卓有见地的讨论。但是，已有研究中，大多聚焦于算法维度，往往忽视从算数、算法、算力相统一的视野分析智能体新闻活动，少有从智能体新闻与人主体新闻关系的角度去系统地思考智能时代的人类新闻活动。本文将从对“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的含义是什么”“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的关系如何构成”“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的实质是什么，未来向何种方向变迁”的追问中，试图回答“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的关系”这一总问题，进而把握智能时代人类新闻活动的整体图景、主要矛盾关系和未来愿景。
一、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的含义
智能新闻时代的人类新闻是一个新闻体系，主要由“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两种新闻类型构成。没有分类，思想就无法进行。明确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的含义，是对智能新闻时代人类新闻系统进行科学分类的前提；在清晰区分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内涵、外延的基础上，我们才能进一步深入探索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之间的关系.
（一）内涵界定
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是人类进入智能新闻时代后才成对出现的概念。无论是对于“前新闻业时代”的各种民间新闻，“新闻业时代”的印刷新闻与电子新闻，还是对于“后新闻业时代”的职业新闻与非职业新闻而言，“人”始终是新闻活动中唯一的直接行动者，也是唯一的主体；上述时期，人类新闻与人主体新闻的含义是同一的，没有必要提出人主体新闻概念。智能技术在新闻领域的应用，造就了与传统机器有很大不同的新闻智能体。新闻智能体不再仅仅以新闻生产工具的方式存在，而是呈现出越来越强的“拟人性”；新闻智能体以相对自主的“类主体”或“准主体”方式，参与新闻生产活动，生成了智能体新闻。在这样的情境下，我们就有根据提出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这对概念。这对概念既可以表明智能时代新闻生产“主体”构成方式的变化，也可以揭示新闻构成方式的变革。
人主体新闻，也可称为“直接人工新闻”或“直接人为新闻”，属于由人主体作为直接行动者而形成的新闻。人主体新闻是相对于智能体新闻而存在的概念。在人主体新闻活动中，人的新闻需求、价值立场和追求，通过人主体直接介入新闻活动实现；人主体直接收集新闻信息、选择新闻内容、主导新闻价值、决定新闻呈现，新闻智能体并未“插足”人主体新闻的各个活动环节。
智能体新闻，是由智能体作为直接行动者形成的新闻。作为直接行动者的新闻智能体，由算数、算法、算力共同构成。算数，是以0和1的形式对世界进行表征，是一种比人类自然语言更精准的科学语言，属于人类与机器共通的语言符号。对于特定数据对象或数据任务，算数可以区分为大数据与小数据。智能时代的人类新闻活动中，对所有新闻行动者开展新闻活动的数字化表征，构成了新闻算数，它属于人主体与智能体共通的数字符号。算法是用于解决特定任务的数学逻辑、工作流程和行动指令的集合，表现为将具体的新闻任务分解为环环相扣的数学公式组合或集合；对完成特定新闻任务的流程安排；通过规范与优化计算规则，形成完成相同新闻任务的计算模板。进一步说，以怎样的标准选择哪些新闻数据进入新闻算法程序，按照怎样的规则清洗、分析、调节、匹配、控制新闻数据，以何种形式输出新闻数据的计算结果，是智能体新闻活动中算法的实质内容。算力包括数据收集、存储、计算、分析和传输的综合能力。作为提供算力的场所，大数据中心、电信数据传输网络等算力基础设施，直接体现出智能体的算力。智能新闻活动中，新闻算数是新闻智能体活动的质料，新闻算法是新闻智能体运行的指令和规则，新闻算力是新闻智能体运转的动力，它们共同构成了新闻智能体网络。
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区分的依据，在于新闻活动中的直接行动者是人主体还是智能体。智能体新闻活动中，作为直接新闻行动者的智能体背后，是作为间接新闻行动者的人主体；相比于直接、显性的新闻智能体，人以间接、隐性的方式存在；智能体新闻依然是依靠人、属于人、为了人的人类新闻活动。在智能新闻时代，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共同构成了人类新闻体系。
（二）外延廓清
尽管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是进入智能时代后才成对出现的概念，但这对概念可以贯通历史运用。从新闻生产者角度看，在智能体新闻诞生前，只存在单一的人主体新闻；智能体新闻诞生后，则存在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的二元区别。也就是说，立足当下考察，人主体新闻经历了单一主体及与智能体并存两大历史阶段。第一阶段，属于单一人主体新闻阶段。“前新闻业时代”的民间新闻，“新闻业时代”的印刷新闻和电子新闻，“后新闻业时代”开启后的职业新闻与非职业新闻，都处于这一新闻阶段。第二阶段，属于人主体与智能体共在新闻阶段。与被当作工具和手段使用的印刷机器和电子机器不同，新闻智能体被赋予了类似于人的某些特征、功能和地位，人与智能体之间形成了主体与“拟主体”的关系。
人主体新闻内部的不同新闻类型，主要由社交新闻时代的职业新闻与非职业新闻发展而来。依据人主体新闻活动中新闻生产者的不同，划分出“职业主体新闻”和“非职业主体新闻”。其中，“非职业主体新闻”又包含了“民众主体新闻”和“机构主体新闻”两种类型。对于职业新闻生产主体、非职业新闻生产主体（机构新闻生产者、民众新闻生产者）而言，凡是由他们直接参与、选择、主导、决定的新闻活动，都属于人主体新闻活动。
智能体新闻与机器新闻之间，智能体新闻与智能新闻之间，存在着差异。一方面，智能体新闻与机器新闻的自动化内容、自动化程度不同。机器是由各种物理部件按照一定原理组合而成的装置，以消耗能源实现自动化的方式，替代人类劳动。传统新闻业时代的印刷机器、电子机器，以物理自动化的方式，主要代替了人的体力劳动，印刷新闻、电子新闻属于“劳力型”机器新闻。智能新闻时代的智能体，实现了脑力甚至心力的自动化；作为一种“高阶自动化”机器，智能体可以替代人的脑力劳动，甚至部分地替代人的心力劳动，属于“劳脑型”或“劳心型”机器新闻。简单点说，智能体新闻属于机器新闻的一种类型，属于机器新闻进化过程中的高级阶段。另一方面，智能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之间存在着差别。智能新闻是指运用人工智能理论、方法、技术开展新闻实践的新闻。智能体新闻则强调，新闻活动中的新闻行动者是模拟、仿真人类的智能产物集合——新闻智能体。作为执行智能技术的有形载体，新闻智能体以独立存在、有机组合的应用软件和硬件实体方式存在于智能新闻活动中。本文讨论的新闻智能体，除了强调算数、算法、算力的统一性之外，还着重凸显由软件、硬件构成的有形载体。
按照John Ｒ. Searle对智能技术进行“强人工智能与弱人工智能”的分类，新闻智能体先后发展出了弱新闻智能体、强新闻智能体与超新闻智能体。智能体新闻内部，依据新闻智能体自主性的强弱程度，又可以区分出人机辅助智能体新闻、人机交互智能体新闻和人机合一智能体新闻。
弱新闻智能体只是人类新闻活动中的生产传播工具，它按照预先设定的算法程序，被动地自动完成新闻生产任务。弱新闻智能体或承担信息采集、制作、分发等某个生产环节的新闻任务，或专司自然灾害、财经、体育等某类内容的新闻生产，对人主体新闻活动起到辅助、补充的作用。相对于通用人工智能（AGI）而言，弱新闻智能体属于专用人工智能体，由它参与完成特定新闻生产任务的新闻，称其为人机辅助智能体新闻。
在认知、决策、行动等能力方面，强新闻智能体可以部分地与新闻人主体相比拟，在新闻活动中显示出某种形式上的“主体性”，人们称其为拟主体性。强新闻智能体的拟主体性特征表现在：强新闻智能体具有较强的自主性，已经不属于仅仅作为工具的智能机器，而是可以在形式上产生“独立”的新闻行为，并且人主体大致认可其某种程度的主体地位。但是，强新闻智能体只是对人进行了功能性的模仿，还不具有意识层面的能动性、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还不能对智能体新闻行动形成自觉，更不能对新闻活动赋予价值和意义，因此，必须在“主体性”之前加上“拟”字。强智能体新闻与人主体新闻之间的交互，是“具有拟主体性的强新闻智能体”与“具有主体性的新闻人”之间的交互。强新闻智能体展开的智能体新闻，被称为人机交互智能体新闻。
智能新闻活动中的超新闻智能体，是人主体与智能体合二为一的智能体，又被称为新闻奇点人。超新闻智能体超越了弱新闻智能体、强新闻智能体，也超越了社交新闻时代的人主体，是智能新闻活动中的人主体与智能体相互作用、共同进化的结果。由超智能体或奇点人主导的新闻，可以称之为人机合一智能体新闻，也可以称为奇点人新闻。但超智能体或奇点人只是可能性的存在。
二、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的构成
智能新闻时代，以共在方式存在的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搭建起了人类新闻活动框架。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以互动、共动方式编制的新闻关系网络，呈现出智能新闻体系的整体图景。不同类型人主体新闻之间关系的子网络（sub-network），不同类型智能体新闻之间关系的子网络，以及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之间关系的网络，共同组成了智能新闻的整体关系网络。
（一）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系统内部各自的关系构成
其一，职业主体新闻与非职业主体新闻之间的互动关系，形成了人主体新闻关系子网络。相比于社交新闻时代职业新闻与非职业新闻的关系，人主体新闻关系子网络中，出现了以下新表现：
在人主体新闻关系子网络中，相比于非职业主体新闻，职业主体新闻数量占比下降更快。智能体新闻的出现，最先冲击到的是职业主体新闻。智能体对职业新闻劳动的逐步替代，压缩了职业新闻从业者直接参与新闻生产传播的活动时空，削减了职业新闻活动中人主体新闻的数量。相比于职业主体新闻，智能体对非职业主体新闻产生影响的时间相对更晚，影响的程度也相对弱一些。
智能体成为职业主体新闻与非职业主体新闻之间互动的中介，元宇宙为职业主体新闻与非职业主体新闻之间交互开辟出了新的实践时空。社交新闻时代职业新闻与非职业新闻之间的关系网络，存在于现实时空与虚拟时空相对区隔的时空中，具体由“人-社交媒介-人”构成；智能新闻时代职业主体新闻与非职业主体新闻之间的关系网络，存在于现实时空与虚拟时空实时交互的宇宙中，具体由“人-智能体-人”构成。无论是非职业主体新闻作为信源，进入职业主体新闻的信息采集环节，还是职业主体新闻作品介入非职业主体新闻的分发环节，都需要经历被数据化、被算法计算的过程。换句话说，职业主体新闻与非职业主体新闻之间，若想介入对方的新闻活动中，均需智能体的中介作用；职业主体新闻与非职业主体新闻的互动过程，发生在新闻现实世界与新闻元宇宙交互的时空场域里。
作为中介的智能体，使民众主体新闻与机构主体新闻之间，处于独立与控制的博弈关系之中。社交新闻时代，任何个体与其所属的组织（群体）之间，都存在着个体的独立性与组织（群体）的控制性；这种个体与组织（群体）的社会关系，决定了民众新闻与机构新闻之间的关系。作为中介的智能体，使这种关系发生了变化：智能体的算法逻辑，使民众主体新闻获得脱离机构主体新闻控制的可能性；机构主体新闻利用算法逻辑控制民众主体新闻的同时，又被更大的智能体网络所控制。
其二，人机辅助智能体新闻、人机交互智能体新闻和人机合一智能体新闻之间的互动关系，形成了智能体新闻关系子网络。
历时地看，上述三种智能体新闻类型，是伴随智能技术的逐步发展，按照时间顺序依次出现的。每种新生的智能体新闻类型，与已经出现的智能体新闻类型并非取代关系，而是共存关系。在弱智能新闻阶段、强智能新闻阶段和超智能新闻阶段的智能体新闻子网络中，主导性智能体新闻类型分别对应着人机辅助智能体新闻、人机交互智能体新闻和人机合一智能体新闻。弱智能体、强智能体、超智能体的发展，增加了智能体新闻的类型，使智能体新闻子网络日趋复杂。
着眼未来，若共时地看，不同类型智能体新闻之间的关系，表现为智能新闻实践中的算数关系、算法关系和算力关系。一方面，占有数据数量和质量的区别，算法匹配、调节、控制方式的不同，计算速度、计算方法、通信能力、存储能力、数据总量的差距，造成了不同类型智能体新闻之间的差异。另一方面，新闻数据的连接与交换、新闻算法的学习与修正，新闻算力的共建与共享，成为不同类型智能体新闻之间的交互方式。一句话，算数、算法、算力作为中介，搭建起了智能体新闻的关系子网络。
以智能系统方式运转的智能体新闻，形成了金字塔式的分层关系。与人主体新闻中每个个体可以以独立身份参与新闻活动不同，新闻智能体无法独立于由算数、算法、算力构成的智能体系统，智能体新闻并无独立的个体智能体可言。智能体系统是由基础层、技术层和应用层构成的金字塔式分层系统：以智能芯片、智能传感器、大数据资源、云计算平台为内容，构成基础层；以机器学习、计算机视觉、知识工程、自然语言处理、语音识别、计算机图形、多媒体技术、人机交互技术、数据库技术、可视化技术等为内容，形成技术层；在基础层和技术层之上，还存在着媒体应用层。新闻智能体系统，处于智能体系统的媒体应用层，是人工智能技术满足新闻生产与收受需求而提供的智能解决方案，具体表现为各类智能化新闻软件与硬件。新闻智能体的自主性，是以系统方式呈现的自主性。未来是否会发展出单一的、作为个体的智能体新闻？或许，只有新闻智能体超越上述将智能体系统区分为基础层、技术层、应用层的束缚，能够自主生产新闻数据，独立创设与修订新闻算法，形成自立的新闻算力，如此，才可能出现作为个体的智能体新闻。未来，个体新闻智能体或许以两种方式出现：与未来的人主体区隔，可能形成人主体不能理解的新的“文明体”；与人主体融合为奇点人，以奇点人的方式存在。
（二）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的主要表现
如果说不同人主体新闻之间关系体现的是人的主体性，不同智能体新闻之间关系显示的是智能体的自主性，那么，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之间的关系，表现出了人的主体性与智能体的拟主体性之间的关系。
第一，智能体新闻对人主体新闻的模仿与拓展，构成了智能体新闻拟主体性的实质内容。
智能体新闻以模仿的方式，实现对人主体新闻的延伸、替代。智能体新闻的发展，就是新闻智能体不断模仿人，尤其是对职业新闻人的人形、角色、功能的复制与模仿。职业新闻人的新闻活动数据，是新闻智能体深度学习最重要的数据来源，对新闻智能体算法的形成起到关键作用；所谓新闻智能体的“元记者”“元编辑”或“元主持人”，主要是指职业新闻人。进一步说，新闻智能体对职业新闻人、职业新闻活动的模仿，是逐步展开、不断深入的：新闻智能体最先介入新闻分发环节，最早开始替代新闻发行人员；随后进入信息采集、内容生成、编辑加工环节，逐步替代新闻记者、编辑的一些工作。
智能体新闻以能力迁移的方式，实现对人类新闻活动的拓展。智能体新闻处于智能体系统的应用层，智能芯片开发者、传感器生产者、网络服务提供者、计算框架提供者、算法工程师以及其他智能技术服务提供者的能力，由智能体系统的基础层、技术层迁移至应用层，最终体现为处于应用层的新闻智能体生产传播能力。简单点说，这是将人的能力对象化到人造物（智能体）中的过程。相比于人主体，新闻智能体在某些可数据化、可计算的新闻活动环节，表现出超过人主体的智能，极大地提升了人类新闻生产和传播的效率。当然，相比于生产效率的提升，智能体新闻对人类新闻活动的拓展更突出地表现在对新闻活动时空的开拓。新闻智能体不仅进一步拓展了数字虚拟新闻世界，形成了新闻元宇宙，更重要的是，实现了新闻现实世界与新闻元宇宙的实时连接，加强了现实新闻实践与元宇宙新闻实践的即时互动。
对人的分割、对人主体新闻活动的拆解，是智能体新闻模仿和拓展人主体新闻的基本方式。将职业新闻人分割为身、脑、心三部分分别模仿，形成了弱人工智能阶段模仿人脑的自动化新闻、机器人新闻，以及强人工智能阶段模仿人心的人工心智新闻；将职业新闻活动拆解为信息采集、内容生成、文本分发等环节分别模仿，产生出传感器新闻、自动写稿新闻、算法推荐新闻。智能体新闻对人主体新闻的拓展，呈现出两种类型：对职业新闻人身、脑、心的某个部分，或者对职业新闻活动中的某个环节进行拓展与增强；将人的身体拆分为不同的数字元件并进行重新组装，或者对职业新闻活动不同环节数字化，并将不同数字环节重新组合，从而完成拓展与增强。
第二，智能体新闻模糊了人主体新闻内部不同新闻类型之间的区别，激发了人主体新闻主体性的演进。
智能体新闻模糊了人主体新闻内部不同新闻类型之间的区别。当人主体新闻作为智能体新闻的信源时，对于智能体新闻而言，职业主体新闻、民众主体新闻、机构主体新闻只是有待计算的数据，不同类型的人主体新闻之间的差别，只是算法中数据权重的差异；从这个意义上说，不同类型的人主体新闻之间的区别变得模糊。
智能体新闻促使人主体新闻不断自我进化和自我超越。新闻智能体的发展，促使新闻活动中的人主体发生了两个方向的进化。一方面，人主体内部的进化形成了赛博人。基因技术改变了人主体的生物学属性，使人主体在多个方面突破了生理限制；脑机接口等智能技术，将智能体嵌入肉身，实现了人体内部的人机合一。另一方面，人主体外部的进化，形成了人的网络化身体。新闻智能体的出现，使原本处于新闻人主体网络中的人，介入新闻智能体网络，人的身体实践成为连接“新闻人主体网络”与“新闻智能体网络”的中介性实践；彼此联通的“新闻人主体网络”与“新闻智能体网络”，形成了人的网络化身体。人主体内部与外部两个方向的进化，催生出了人类生命的高级形态——奇点人。相比于赛博人，奇点人是肉身与技术身体、实体身体与虚拟身体、自然生命与人工生命合而为一的新型人类，是以人主体网络与智能体网络合而为一的网络化身体存在的高阶人类，是存在于现实世界与元宇宙实时交互时空中的后人类。新闻奇点人，是新闻活动中人主体根据新闻需求自我创造的新型人类，是人类超越既有人主体与智能体的结果，是智能新闻活动中人的主体性的集中体现。
第三，作为连接人与世界的中介，人类新闻活动系统中的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之间，形成了辅助、协作、共融三种关系。
在辅助关系中，智能体新闻辅助人主体新闻，实现人与世界的连接，形成了“人-人主体新闻（智能体新闻扮演辅助角色）-世界”的关系。智能体作为人主体的“分身”，代替人主体完成特定的新闻劳动；智能体新闻作为人主体新闻的辅助类型，专长于客观呈现新闻事实、高效实现新闻信息加工、精准指导生产决策等新闻劳动，人主体新闻专注于新闻选题的设定，解释性新闻、调查新闻、新闻评论的生产，以及新的新闻样式的创造；新闻智能体被当作新闻工具看待，智能体新闻只是人主体新闻的部分替代或补充。
在协作关系中，智能体新闻与人主体新闻协同合作，共同实现人与世界的连接。协作关系是以承认智能体新闻可以独立实现人与世界的连接为前提的，表现为“人-人主体新闻/智能体新闻-世界”的关系。在协作关系中，智能体新闻具有较强的自主性，可以以相对独立的形式与人主体新闻形成相互作用；新闻智能体以智能技术具身的方式，与人主体的真身（肉身）在新闻信息采集、内容审核、作品创作和新闻分发的环节中产生交互关系，共同完成某项具体的新闻活动。
在共融关系中，智能体与人主体融合为奇点人，智能体新闻与人主体新闻融合为奇点人新闻，形成了“人（普通人与奇点人）-奇点人新闻-世界（现实世界与元宇宙）”的关系。在共融关系中，智能体嵌入人类肉身，人类身体接入智能体网络，人主体真身、人主体虚拟分身与智能体技术具身在成熟的元宇宙中合而为一，奇点人以统一的多元化身体任意穿梭于新闻现实世界与新闻元宇宙之间。在共融关系中，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之间，呈现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的状态。
三、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的实质与变迁方向
描述现象是为了揭示本质。在对不同类型人主体新闻之间的关系子网络、不同类型智能体新闻之间的关系子网络，以及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之间的关系网络的分析中，已经渗透着对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本质的理解，以及对二者关系变迁走向的把握。下面，将对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的实质与未来走向，加以集中阐述。
（一）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的实质
其一，在人类智能新闻活动系统中，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的关系，本质上属于人与人之间的新闻关系。
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都是“人为”的新闻。人主体新闻，是由人主体作为直接行动者而形成的“直接人为新闻”；智能体新闻，是由新闻智能体为中介，进而形成的“间接人为新闻”或“中介性人为新闻”。对于智能体新闻而言，算数、算法、算力源于人工，“三算”的生成需要人工，“三算”之间的转换消耗人工。进一步说，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之间，只是“直接人为”与“间接人为”的区别；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活动中的终极新闻主体始终是人。需要强调的是，智能新闻活动中的“人为”特征，不仅体现在新闻生产的终极主体是人主体，随着智能技术在新闻领域应用的逐步深入，新闻信息来源、新闻收受的终极主体是否是人主体，成为需要关注的新问题。但可以肯定的是，与人无关的智能体新闻，一定是没有意义的新闻。
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都是“为人”的新闻。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存在的合法性，源于满足人主体的新闻生产、传播、收受的需要和利益；智能体没有自己独立的新闻需要，总是代表着其背后的人主体的新闻利益。围绕新闻需要和新闻利益，以新闻算数、算法、算力为落脚点，形成了人与人之间的新闻权力关系。智能新闻权力关系中，既包含着新闻智能体创设者与使用者之间的权力关系，也内含着“既有社交新闻时代的新闻权力主体”与“新兴智能技术权力主体”之间的权力关系。上述权力关系，渗透在人与人之间的新闻生产、传播、消费权力中。一句话，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既是“人为”的新闻，也是“为人”的新闻，二者关系的本质属于人与人之间的新闻关系。
其二，在人类智能新闻活动系统中，以智能体作为中介，形成了新的人与人之间的新闻关系类型。
智能体作为中介，形成了人与人之间的新型连接方式。脑机接口等智能技术的兴起，使智能体嵌入人的身体，生成“智能体-人身体”合一的新型赛博格人类。在新型赛博格人之间，会形成不同于纯粹自然人之间的新闻信息交流活动，即从逻辑上说，赛博格人自身内部、赛博格人之间的新闻信息交流，受到了智能体作为中介的作用和影响。而且，作为中介的智能体的属性或智能水平，将影响赛博格人之间的实际交流状态或表现。
智能体作为连接的中介，塑造出了智能新闻活动中的新型人类关系，生成了新型“人-新闻-世界”的关系。在智能新闻发展的高级阶段，“奇点人-奇点人新闻-世界”的关系表现为：奇点人是主体与介体（包括智能体）融合的传播人，是虚拟与实体融合的复合人；奇点人新闻，是由新闻奇点人身体实践编制的新闻关系网络；社交新闻时代人与新闻的关系，呈现为“人-媒介-新闻”的关系，奇点人与新闻的关系，发展为“（人-媒介）-新闻”的关系，即“人媒合一的奇点人”与奇点人新闻的关系；社交新闻时代新闻与世界的关系，呈现为新闻与社会子系统、新闻与社会整体系统的关系，奇点人新闻与世界的关系，主要聚焦于奇点人新闻与现实世界、奇点人新闻与元宇宙、奇点人新闻与虚实交互时空场域之间的关系。这些关系当下看来似乎有着更多的想象成分，但就技术进化的方向而言，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事实。
其三，人主体新闻是人类智能新闻活动系统中的主导型新闻。
智能体新闻中智能体的拟主体性，源于人主体新闻活动中的人将智能体视为拟主体。正是在与智能体的互动与共存中，人主体新闻生产者将智能体看作自己的竞争者或协作者，新闻源将智能体当作为自己传播新闻事实信息的代理人，新闻受众将智能体奉为提供新闻产品的新闻人。智能体获得的拟主体地位，是由智能新闻活动中的人主体赋予的；智能体有没有主体性、有何种主体性，最终是由人决定的。
人主体新闻是智能体新闻的基础和起点，决定着智能体新闻的发展限度。一方面，人主体新闻是智能体新闻模仿的基础，是智能体新闻拓展的起点。另一方面，人主体新闻的发展水平决定了智能体新闻的发展水平，人主体新闻的发展速度限制了智能体新闻的发展速度，人主体新闻的生产流程、内容类型、表达方式，深刻影响着智能体新闻。人主体新闻的发展限度规定了智能体新闻的发展限度，在人主体新闻限度内不被理解和需要的智能体新闻，是不可想象的新闻，是不属于人类的新闻。
智能体新闻通过激发人主体新闻的自我进化，最终反作用于自身，促进智能体新闻的发展。正如在与人的互动关系中定义智能体，智能体新闻的发展，也是在与人主体新闻的交互中完成的。在人机辅助智能体新闻、人机交互智能体新闻和人机合一智能体新闻的演进中，智能体不断拓展人主体新闻活动范围、提升人主体新闻活动能力；在与人主体新闻形成辅助、协作、共融的关系中，智能体新闻实现了自我发展。智能体新闻在实现人主体固有新闻需求的同时，激发了人主体新的新闻需求与新闻想象，实现智能体新闻与人主体新闻的共同演进。一句话，人主体新闻是智能体新闻发展的尺度。
（二）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变迁的方向
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变迁的关键，是智能新闻活动中人主体与智能体关系的变迁。智能体新闻与人主体新闻关系变迁的实质，是以智能体为中介，人与人之间新闻关系的变迁。在人类智能新闻活动的整体演进中，作为人（特别是人脑或人心）的对象化产物，新闻智能体既造成了新闻人主体的异化，也为实现新闻人主体的解放创造了可能。
一是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的异化，是智能新闻时代人类新闻活动异化的体现。以是否将人主体作为智能新闻活动的尺度为标准，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的异化，具体表现为：智能新闻活动中的数据，是记录人主体新闻实践的数据，是反映人主体新闻需求的数据，还是仅仅呈现智能体新闻行动的数据痕迹？智能新闻活动中的算法，是由人主体自主创设、自觉修改的算法，是代表人主体新闻立场、新闻价值的算法，还是由智能体独立创设、主动修改的算法？智能新闻活动中的算力，是由人主体提供、经过人主体建设，还是根源于智能体的能力或力量？直白点说，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异化的判定标准，是看谁是算数、算法、算力的提供者、控制者与主导者。
二是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异化的实质，是智能新闻活动中人与人关系的异化。
一方面，智能新闻活动中，新闻生产人主体的生产传播需求，与新闻收受人主体的新闻消费需求，是否能够以智能体为中介，实现匹配、平衡和统一，成为新闻生产人主体与新闻收受人主体之间关系异化的实质。智能新闻活动中出现了不能发挥作用、不被需要的“无用”人主体。新闻生产环节中，新闻智能体可以完全替代新闻人主体的体力劳动，部分地替代新闻人主体的脑力和心力劳动；一部分新闻人主体被新闻智能体取代，成为“无用”人主体；新闻生产环节的人主体内部，形成了“有用”人主体与“无用”人主体的矛盾关系。站在新闻生产人主体视角，看待新闻生产人主体与新闻收受人主体的关系，受资本逻辑和政治逻辑的作用，一部分新闻收受人主体的新闻收受行为和新闻收受需求，或不被数据化，或不被算法计算，从而被排斥在智能新闻网络之外。这些被抛弃的新闻收受人主体，成为对新闻生产人主体而言的“无用”人主体。从新闻收受人主体的视角，审视新闻生产人主体与新闻收受人主体的关系，那些不能进入智能新闻网络、不能被新闻收受人主体理解和信任的新闻生产人主体，成为“无用”的新闻生产人主体。
另一方面，新闻人主体出现自我异化现象。智能时代的人类生产活动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工具性的信息处理“硬工作”，这类工作具有单调重复、枯燥乏味的特征；另一类是创造性的“软工作”，这类工作具有自由思考、自主创新、符合人性的特征。在与新闻智能体互动的过程中，新闻人主体可以让渡出去的是归属于“硬工作”的部分，“软工作”的部分必须由人坚守；新闻人主体可以将作为手段和工具的新闻工作内容交付给新闻智能体，作为目的的新闻价值工作，只能由新闻人主体完成（也可以通过智能体的价值化实现，即将价值取向“设计”“灌注”到作为工具的智能体中）。同时，在人的现实新闻实践与元宇宙新闻实践、新闻现实世界与新闻元宇宙的关系中，人的现实新闻实践是元宇宙新闻实践的根基，人的元宇宙新闻实践是现实新闻实践的拓展，现实新闻实践决定着元宇宙新闻实践。新闻元宇宙是新闻现实世界的延伸，新闻元宇宙为理解新闻现实世界提供了意义索引，但新闻元宇宙不可以反过来统摄和殖民新闻现实世界。对上述关系的颠倒，体现了智能新闻人主体自我异化的具体内容。
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的异化，推动人们关于“新闻是什么”回答焦点的转移。在职业新闻主导的传统新闻业时代，新闻活动往往被视为人类社会各个领域的常用手段；新闻是人们（尤其是职业新闻人及其背后的政治、商业力量）实现政治目的、经济目的、文化目的的普遍性、易用性工具；作为手段的新闻，成为传统新闻业时代人们对新闻的惯常理解。在职业新闻与非职业新闻共在的社交新闻时代，新闻活动的焦点逐渐走出职业边界，步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人们开始注重从“人-新闻-世界”的关系中，重新认识新闻，作为连接人与世界关系的中介，成为社交新闻时代人们对新闻的新的定位。正在开启的智能新闻时代，当“新闻智能体是否具有主体性”“人主体是否是智能新闻活动中的唯一主体”成为焦点问题时，人们开始把智能体当作手段，从人类共同的新闻需求与公共利益出发，以“源于人、服务人、为了人”作为智能新闻活动的目的，对智能时代的新闻再次界定。将智能新闻理解为“以人主体为目的的新闻”，有利于应对智能新闻活动中的各种异化问题，有益于构建起健康有序的智能新闻活动秩序。
三是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变迁的特征，表现为二者的“双向奔赴”。
主客体之间以对象化的方式，形成改造与被改造、影响与被影响的关系。智能体新闻与人主体新闻之间关系的变迁，是一个双向对象化的过程。一方面，人主体新闻将智能体新闻作为改造和影响的对象，使智能体新闻呈现出拟人化特征。在弱智能体、强智能体到超智能体（奇点人）的发展中，智能体在体力、脑力和心力方面越来越“像人”；在人机辅助智能体新闻、人机交互智能体新闻到人机合一智能体新闻的演进中，智能体新闻从功能上代替人主体新闻的能力不断增强，智能体新闻与人主体新闻的区别日益模糊，智能体新闻逐步被当作与人主体新闻“同类”的新闻类型。另一方面，智能体新闻将人主体新闻作为改造与影响的对象，使人主体新闻呈现出智能化特征。人主体新闻不仅将智能体新闻当作新闻线索、新闻素材，还把数据逻辑、算法逻辑应用于人主体新闻中。更重要的是，在与智能体新闻的互动中，新闻人主体实现了自身的智能化。简单点说，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之间的双向对象化，实现了智能体新闻的拟人化与人主体新闻的智能化。
奇点人新闻，是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之间双向奔赴的汇合点，是二者双向对象化可能的未来。在奇点人新闻活动中，人主体与智能体全面连接，生成了赛博人的高级阶段——奇点人；现实新闻实践与元宇宙新闻实践之间，构成了实时互动的智能新闻实践关系；新闻现实世界与新闻元宇宙实现了实时连接，形成了全新的未来新闻世界。在以新闻奇点人为主导型新闻活动主体的未来新闻世界中，智能新闻活动的主要矛盾，可能是奇点人与普通人之间的新闻矛盾；奇点人与普通人之间新闻需求、新闻利益和新闻权力的博弈，可能是此时新闻矛盾的主要内容。在奇点人新闻活动中，追问“人（普通人+奇点人）-奇点人新闻-世界（现实世界+元宇宙）”之间的关系，则可能成为人主体新闻与智能体新闻关系的核心问题。当然，这些变迁的方向目前看来还具有更多的逻辑推演和想象色彩。
原文刊载于《新闻界》杂志2022年第8期，参考文献详见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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